(2009年第07期)
某日好友来电,向我诉说以解郁积多日的烦闷。
好友自幼喜好丹青,临老更是变本加厉。某日激情又燃,为在建的市民公园作意象之画。构思停当,胸有成竹;挥毫泼墨,一气呵成。得心应手之际,不料末了却卡在大作题名上。连日来踱步斗室,苦思冥想,题名多多,最后又一一自行否定。
听罢原委,方知苦差一件。偏他言语诚恳,情真意切,唬得我接也不是,辞也不是,只得勉强应答容我三思。
建文化公园,市民呼声甚高,早在动工之前就沸沸扬扬为其命名,踊跃之状,无以言表。这样一个牵动万民情思的文化场所,表现什么主题,估计主办方也煞费苦心,至今还没有定下一个确切的名称。虽说与好友乃忘年之交,但大作激情飞扬,题名当有画龙点睛之妙,如此大任,一介草民岂敢造次。
2009年,元旦佳节后第一天上班。那天一大早来到公园工地,参加一场热热闹闹的冬季绿城活动。与往常不同,这回植的是些一合抱、几丈高的大树。这些高大的植物大名红豆树,因了“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红豆树蕴涵着相思之意。红豆更是矫情物,几年一结果,比一年一度鹊桥会还让人牵肠挂肚。
然而,龙泉人更习惯管红豆树叫花梨木,尽管这个别名少了些儿女情长、罗曼蒂克,却又依然对她情有独钟,甚至钟爱有加。这样的一份特殊情缘,估计许多外人不明就里。殊不知龙泉人为这样一棵树寻寻觅觅上千年,此中情缘哪里是儿女之情可以比拟。
在唐代,读书人流行腰间悬一把剑,儒雅中掺一股英气,吟诗作赋之余,拔出剑来晃晃剑光,试试锋芒,谈论谈论剑道,琢磨琢磨诗意,大有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气概,树立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帝国形象。他们给剑取了一个雅名叫龙泉。之所以冒出这个新词,据说是因为春秋战国时有一把宝剑称龙渊,千年之后竟然犯了高祖名讳,不得已而改之。龙泉一词有气势也有意境,适宜入诗,因此一诞生便迅速风靡。就这样,宝剑为龙泉所替代而成时尚。偏偏为这时尚锻铸宝剑的地方远离京都,远离文明,处在一个近乎荒莽的山旮旯里,连个地名都没有,真正不可思议。到唐中叶乾元二年,虽然世道下滑,朝廷还是要在这个有着千余载铸剑传统的山旮旯设置一个县,以示皇恩浩荡,开化山民。朝廷以龙泉命名县邑,不知是信手拈来,还是寄托大唐辉煌如剑光不减雄风重振之意。那些终年叮叮当当敲打着铁片的人们感恩戴德,三呼万岁,从此连同地域和产品都有了一个相同的响亮名号。虽说这个名号姗姗来迟,却更显苍天的苦心与怜爱,让她有足够的磨砺和厚重,不至于辱没历史的积淀。
中华文化将太多的寓意赋予宝剑,而龙泉也默默承载着民族的精魂。风云变幻,朝代更迭,血与火非但没能湮灭神圣的名号,反而将它锤炼得更加光芒。锋利无比,刚柔相济,镇妖驱邪,铁血正义。然而,我们民族秉性不肆张扬,崇尚内敛,给锋芒毕露的龙泉剑一个外柔内刚、威而不露的剑鞘成了宝剑不可或缺的重要组件。
龙泉山高水长,茂林蔽日,优质树材不计其数。制剑师们每设计一次剑鞘,不管如何精巧,心头总抹不去一丝莫名的缺憾。他们一代一代追寻,期待着一个珠联璧合的配饰。就这样,一千年时光又从他们寻觅和渴求的眼神中不知不觉溜走了。
直到某一日,他们发现红豆树不仅象征着男女情爱,它苍老的心材黑中带红,纯朴又典雅、凝重而高贵;纹色白中泛黄,花路变化无常,显示无尽的玄妙。他们将剑柄和剑鞘配以花梨木,顿感浑然天成。时日越久,花梨木越显光泽,龙泉剑开创历史的威猛感更加不可阻挡。刺眼的光芒收敛在庄重之中,长剑未出鞘,锋芒入心中。一千年又是一千年,漫长的等待,从无数的林木中得遇花梨木,组得今日绝配,比重续金玉良缘更为悲壮,更为绵长。花梨木,这是一个来自心底的奶名,更显龙泉对她亲昵。这份亲昵一亲百年,疼爱如初。当龙泉经历千年变改,将县更新为市,需要确定一棵市树时,无论是为了歌咏甜蜜的爱情,还是为传承千年的中华剑道,龙泉人都选择了花梨木,并将她植入在建的公园之中,喻示着主题的确立。
长路漫漫,有一种精神既要有剑一般的锋芒,又要具备鞘一样的沉稳,还需具有无法割裂的文化传承。龙泉创造了这种精神,传承了这种精神,这将是一份更炽烈的相思,她将穿透千年的时光隧道,将远古与未来贯串起来,成为民族不竭的血脉,激发着勃勃生机,实现大唐帝国再度雄霸天下的千年梦想。
我将思绪的结果陈述给好友,告诉他,我给大作题名“相思千年”。至于是否认可,能否解他郁闷,不再为我所承担。但有一点我敢肯定,他的激情,我的思潮,还有万千市民的热切关注,都源自血液中那股炽烈的相思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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