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居住的小区绿化空间很少,几年前的春天,才开始种植了草坪,还栽了几棵树。大概平日里关于植物方面的知识积累太少,或许是与大自然隔离的太久,很少有人认识那是什么树。有一天,当管理这些苗木的工人师傅来护苗时,禁不住好奇地问他,他一一给我指点,这棵是棕榈树,那一棵是桂花树。
棕榈树和桂花树都是我喜欢的。
最早见到棕榈树,是1998年去海南岛,到处都是苍翠一片。出生于北方的我,难免对南方的景观多了很多好奇。棕榈以它独特的外形、葱茏挺拔的姿态吸引了我。从此以后,我开始渐渐留意这样的树木,随着都市绿化建设的进程的推进,棕榈也被栽植到北方的公园或者绿地里。
最难忘的是,棕榈有一天竟然成了我家里的风景树。几年前,我们一家要租住在别人空闲下来的房子里,当时还在犹豫,一楼空气潮湿,要不要租用那套房子。在看房子的时候,一打开后院的门,第一个闯进我眼帘的是一棵高大健硕的棕榈树,那扇形的叶片、丰润的表情让我悦目,我当即就决定要住在这里,和棕榈树为伴。搬进来后,一楼本身光线不佳,加之棕榈树又刚好正在窗户前面,它的叶片遮挡了大部分光线,屋子里更显得黑暗了。家里人多次抱怨,但我却乐在其中。每天下班后大部分时间,一个人在我的小院子里,不是栽点月季花就是买了韭菜和香菜种植,翻土、播种、等待出苗。空闲的时候坐在棕榈树旁边看看书、读读报纸,倒也自得其乐。我所侍弄的花和蔬菜经营惨淡,出的苗稀稀拉拉的,为此专门请了搞园艺的师傅来看了看,师傅一看到我的后院里那一小片绿地,就乐了。他指着枝叶繁茂的棕榈树说,你看,这树多高多粗啊,土壤里所有的营养都让树的根须吸收了,想让其他的东西活下来,办法只有一个,就是砍掉棕榈。哦,我怎么舍得这棵风景树呢,一年四季,它给了我多少好心情,夏天的时候,我躲在它的浓荫下看书听音乐、秋夜的时候我在家里写东西,当我困倦的时候,推开门,在星光下看这棵美丽的树,它默默无言给了我多少次人生的感悟。最终我再也不在后院种花种草了,定时地给棕榈浇水,看它那么大那么粗犷的手掌迎接一切的风雨。当然棕榈特殊的药效,我就不一一列举了,在那些青涩的日子里,它是我的情感上的伴侣。
喜欢桂花树是因为它看起来是那样的不起眼,碧枝绿叶与其他树实在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但每到秋天的时候,嗬!那样的香味比法国巴黎生产的最著名香水还要悠远与朴素。怡人的清香就是桂花树独有的语言。我国古典园林中,桂树最常见的就是与建筑物、山、石的有机配合。旧式的名人宅地、庭园“双桂当庭”或“双桂留芳”说的就是桂树了。
每到桂花开放时节,从很远的地方来,还没有来得及知道这里有什么风景,桂花就最先以自己的默默飘散的香唤醒了行人的嗅觉,它没有累累的果实回报人们,却成为千百年以来中华民族最为喜欢的树。中国的桂树,中秋的明月,一直都是离家远行的游子们寄托情怀的所在。
桂树的叶子是那样的不起眼,它的花更不能与牡丹、玫瑰、君子兰等等名贵的花木相提并论。那样的小而又不起眼,颜色也很单调,像极了我们生活中的一些人,出身未必仕宦,相貌也很平常,却以他的品性吸引着一个个和他同行过的人,比如两晋时期的左思,出身寒微,相貌丑陋,不善言辞。他构思酝酿了10年,写成了《三都赋》,一时洛阳纸贵。其胸襟、其情怀,其建功立业的男儿豪情、功成身退的阔大傲岸,不是一般人可比。再比如近代翻译家、文艺评论家傅雷, 只在人生的港口停留了58载,翻译生涯却达37年,很多诺贝尔文学奖的长篇巨著都是通过他的笔一一译介给他深爱的国家和人民,而为人坦荡,性格刚毅的傅雷以健硕之年最美好的生命殒命于一个苦难的时代,这不仅是个人的悲哀,更是一个国家巨大的损失。他们走了,但是那样的芬芳和清雅使得人们对他们的怀想更加深刻。宛如一棵桂花树,曾经在春风中摇曳,也曾经在夏雨中挺直了身躯,秋夜的奋争与坚持理想的倔强使得他们受尽灵魂和肌体的双重磨砺,而在严寒的冬天,他们走了,却留下更多思想的芳华给后来人。
中国人的想象是神奇而瑰丽的,我们的先辈把桂树称为“仙树”。宋代韩子苍在诗歌里吟诵:“月中有客曾分种,世上无花敢斗香。”
院子里有一棵棕榈树,也有一棵桂树,一棵是我的伴侣树,一棵是我的理想之树。棕榈树伸展开自己宽大的叶片,为我遮阳或者避雨,而我独享了所有的清净。桂树是我的理想,我在梦中一次次地踮起脚尖眺望。
行人匆匆过的时候,一个个都熟视无睹,正因为此这两棵树内心里的宽阔度与包容度一天天地多了起来。那一年年伸展开来的枝条,长高了,枝叶也更加繁盛。清风过处,它们互相挥手致意,那是一棵树对另外一棵树独有的倾诉,烦恼或者忧愁都在眸子里流淌,甚至经受雷劈或者病虫害等,唯有此经历了苦难的树才可以傲风霜。
我不知道当这个小区所有的人都滑进梦境里时,棕榈树和桂花树是不是在彻夜谈心,感念来到这片简朴而又贫瘠的土壤上。它们是否以自己年幼而稚嫩的臂膊拥抱过上帝馈赠的一切,只有皓月当空,也只有风霜雨雪才能让它们更加睿智而又平淡地注视流年。
四季如歌流淌,两棵树不分昼夜地观望、相思、谈话,那些细碎的沙沙声就是树一生中最美的心灵独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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