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种意象,鹤在中国古典诗画艺术中频频呈现,并成为卓尔不群、品行高洁的象征。如《诗经·小雅·鹤鸣》云:“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皋,沼泽地;九皋,言沼泽之多。鹤栖息在大型湿地中,且叫声响亮,因此古代诗人对鹤的描述是与其习性相符的。
又如,成语“梅妻鹤子”说的就是宋代诗人林逋隐居杭州孤山,自谓“以梅为妻,以鹤为子”,《梦溪笔谈》中说他“常畜两鹤,纵之则飞入云霄,盘旋久之,复入笼中”。其实,从另外一个角度看,这可能说明,鹤类(其实也包括下文将说到的鹳类)在古代很长一段时间内,应该不属于特别罕见的鸟类。
缥缈鹤影
目前,在中国有分布的鹤有9种,如白鹤、丹顶鹤、白枕鹤等,多数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因为它们几乎都是濒危乃至极度濒危物种。
2008年11月28日下午,在杭州湾跨海大桥西侧的滩涂旁,我和鸟友单鹏云本来在拍卷羽鹈鹕,忽见一只貌似大白鹭的鸟由西向东飞来,由于是强逆光,我们分辨不出那是什么鸟,只觉得它体型很大,全身洁白。它不紧不慢地滑过了头顶的蓝天,“慷慨”地给了我们30秒的拍摄时间,然后就消失于天际。
拍完后马上查证,这竟然是白鹤,中国少数几种“全球性极危”鸟类之一。白鹤是一种大型涉禽,脸部猩红,体羽除翅膀前端为黑色外,其余为纯白色。白鹤繁殖于俄罗斯的东南部及西伯利亚,主要在中国的鄱阳湖越冬。
时任浙江野鸟会会长、鸟类生态学博士陈水华说,此前在浙江,白鹤虽有过历史记录,但至少已有30年未见踪影了,更不用说被拍到了。这次我们拍到的白鹤很可能属于脱离了迁徙大部队的“迷鸟”,是被当时比较强劲的西北风“捎”到了宁波。
2012年12月,在慈溪龙山与镇海澥浦交界处的海涂上,我们又发现了两只白鹤。而且,这两只白鹤一直在这一带活动,直到次年早春才飞走。这是宁波历史上第一次发现白鹤在本地越冬。
而相对而言,白头鹤与白枕鹤在浙江就更稀有了。
2011年1月初,在余姚临山镇的海边,两位杭州观鸟爱好者发现了一只白头鹤。这成为当年的浙江鸟类分布新记录。白头鹤又称为“修女鹤”,相对于其他身材高大的鹤类来说,它的个子算是比较娇小的,身高1米左右。其身体大部分羽毛为石板灰色,因此远看很像常见的苍鹭。得知消息后,我和鸟友“古道西风”等人马上去那里寻找,可惜早已不见踪影。
同年10月29日,鸟友“黄泥弄”来到慈溪龙山的海边,沿着湿地用望远镜找鸟,只见野鸭、白鹭、苍鹭等水鸟成群。一只单飞的大鸟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它的飞行姿势有点特别。拍下来一看,惊喜地发现那竟然是一只鹤!后经确认,也是白头鹤。
2013年12月20日,杭州鸟友钱斌在绍兴上虞区滨海湿地拍到了两只白枕鹤,发现地紧邻余姚海滨。此前,白枕鹤在浙江的记录极少。我后来也尽快赶过去拍了,还好,这次记录到了它们。
2015年12月5日,杭州初冬的第一场雪后,当地鸟友老宋寻思,这次冷空气会不会带来意外的鸟况呢?于是他决定到余杭北湖草荡看看,结果竟在湿地田埂上发现一家三口白头鹤在觅食。
室外鹳鸣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鹳鸣于垤,妇叹于室。……自我不见,于今三年。”(《诗经·豳风·东山》)
站在一个观鸟爱好者的角度,《诗经》305篇,这一首是很令我惊讶的。上述诗句的大意是:一个远征3年的男人,终于解甲回家,在细雨濛濛的归途中,他忍不住想象家中的情景:屋外土堆上的白鹳在叫唤,而不知丈夫将至的妻子还在室内叹气。
是的,我没有看错,诗中明明白白说:“鹳鸣于垤,妇叹于室。”垤(音同“蝶”),土堆也。一只白鹳就在家外的小土丘上!
白鹳在欧洲也有,其外观和分布在东亚地区的东方白鹳很相似,不过它们属于不同的物种。前者生存状况还算不错,但后者却由于湿地严重破坏等原因而处境堪忧,种群数量锐减,目前属于濒危物种,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诗经》中所说的鹳,自然是指东方白鹳,跟鹤类一样,也是一种珍稀的大型涉禽。
《聊斋志异》中有一篇名为《禽侠》的短文:
天津某寺,鹳鸟巢于鸱尾。殿承尘上,藏大蛇如盆,每至鹳雏团翼时,辄出吞食净尽。鹳悲鸣数日乃去。如是三年,人料其必不复至,而次岁巢如故。约雏长成,即径去,三日始还。入巢哑哑,哺子如初。蛇又蜿蜒而上,甫近巢,两鹳惊,飞鸣哀急,直上青冥。俄闻风声蓬蓬,一瞬间,天地似晦。众骇异,共视一大鸟翼蔽天日,从空疾下,骤如风雨,以爪击蛇,蛇首立堕……
这里说的是东方白鹳请来“禽侠”复仇的故事。文中的“鸱尾”,是指古建筑屋脊两端的饰物,以外形略似鸱(音同“痴”,指猫头鹰)尾,故称。东方白鹳有个习性,即喜欢筑巢在土丘、屋顶等高处。由此看来,至少在清朝初年的时候,东方白鹳数量还比较多,甚至会在天津的寺庙顶上连续多年筑巢。
东方白鹳主要繁殖于俄罗斯远东与中国的东北,越冬于长江中下游的湿地,因此到了秋冬时节,在浙江还是有机会见到它们的。尽管我有着十余年的观鸟史,但还是深深感觉到,如今想要在宁波本地一睹东方白鹳的芳容,真的殊为不易,因为它们的种群数量实在太少了。
我第一次与东方白鹳失之交臂,是在2008年。那年深秋的一个傍晚,两个杭州朋友在慈溪海边拍到一只白鹳。我获知消息后于次日早晨即与鸟友赶去寻找,但搜寻整日,一无所见。2013年,几乎同样的经历,让我错过了出现在镇海金塘大桥附近的那只白鹳。
2014年冬,我到慈溪四灶浦水库拍鸟,刚在堤坝上停好车,忽然从车窗里望见几只白鹳在蓝天下飞翔,可惜,等我手忙脚乱下车取出“大炮”,它们却早已逐渐飞远,我只拍到几个背影。
又过了几年,我才在余姚的海滨湿地中见到一群东方白鹳,而且拍得也不错,总算是一了夙愿。
(本文选自《云中的风铃:宁波野鸟传奇》,宁波出版社,2017年11月第一版,选用时略有改动)